在刚刚过去的2024夏季奥运会中,巴黎奥组委特别委托他创作了一件高 18 米的雕塑,并安置在奥林匹克水上运动中心和法兰西体育场附近。而这次他来北京,是为了近期在凤凰中心为庆祝中法建交60周年而举办的展览,这个展陈面积逾 10000 平方米的展览是他迄今为止全球顶级规模的回顾展。不过,对贝纳·维内来说,他永远都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创作陷入僵局,即便其创作历程已超过六十年,这次回顾展也不应被视为总结,而是一次阶段性的全面呈现。回顾展也不是总结报告,只是一次阶段性的全面呈现。毕竟,他早在 28 岁时就慢慢的开始举办回顾展了。
出生于 1941 年的贝纳 · 维内今年已经 83 岁了,但当你近距离与他接触,就会立刻发现,年龄数字所代表的刻板印象与他全然无关。就像他在艺术探索中所秉持的原则一样,他自身的生命状态也在向所谓的“惯例”发出挑战。他友好、专注、意志坚定、富有耐心;在交谈中思维敏捷、判断果决。最重要的是,他依然对新生事物敏感,并保持着持续变革的信念。
贝纳 · 维内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小村子,村里大部分人都在附近的化工厂工作,过着从家到工厂之间两点一线的乏味生活。“艺术”这个词在他的家里就没有被提及的机会。直到他11岁的某天,在某个大城市的书店里,他迎面撞上了一本封面上写着“雷诺阿”的书,他不禁好奇地提问 :“雷诺阿是什么?”老板解释说 :“雷诺阿是一位大艺术家,他在整个世界都很有名,很多美术馆和画廊都展出了他的作品,如果你想看,这里还有很多和艺术家有关的书……”那一天,贝纳·维内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上有一种人叫艺术家,可以以艺术为生。艺术史、美术馆、展览等这些他从未有机会脱口而出的词汇,在他心中激荡起伏。从那天起,他开始萌生了要成为一个艺术家的想法。
由于哮喘的困扰,贝纳 · 维内经常请假甚至休学,但这也给了他在家尽情涂画的机会。他很快展现出艺术天赋,14 岁时便在学校举办了他的首次个人画展。从知道雷诺阿开始,他又相继发现了马蒂斯、保罗 · 克利……每一个新发现都深深触动着他,让他在十几岁时便开始思考“艺术为何”的问题。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只想把东西画得好、画得像,他想成为一个严肃的艺术家,他感兴趣的,是创造,是发明。
贝纳 · 维内始终觉得艺术家就像科学家,总是在不断地验证着我们大家可以超越时至今日的所思所想。他认为在他过往的艺术生涯中,有三个关键的时刻 :第一个是 1963 年他创作出第一件没有特定尺寸的雕塑作品《煤堆》时 ;第二个是 1966 年,当他开始创作基于数学图表的新作品时 ;最后一个,他表示,绝对要投票给目前自己与生成艺术相关的全新实践。当我们深入了解贝纳 · 维内的思考与作品时,会发现一位极具前瞻性的艺术家,如何以 60 年前形成的思想雏形回应当今的时代潮流。
法国知名艺评人伯纳德·塞松将贝纳·维内的《煤堆》称为20世纪雕塑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因为它打破了雕塑必须拥有特定形态和尺寸的传统观念。这件作品源自艺术家提出的一个概念或原则,它可以同时在不同地点展出,每次都会随机变化,且艺术家本人不直接参与堆煤的过程,而是由他人代劳。如今回看《煤堆》这个作品,“生成艺术”的逻辑实际上已经暗含其中:艺术创作依赖于规则驱动;一旦规则设定,生成过程通常是自动的,艺术家并不直接干预每一个细节;生成过程包含随机元素,每次生成的作品都可能不一样;并且艺术家只提供概念、算法和初始条件,不执行生成过程,只不过在今天的“生成艺术”中,执行者是计算机,而在《煤堆》这件作品里,执行者则是布展工人。
《煤堆》的成功为贝纳·维内带来了结识更多艺术家的机会,也间接促成了他纽约生涯的开端。1965 年,在艺术家阿尔曼 (Arman) 的帮助下,贝纳·维内登上了前往纽约的飞机。那绝对是一次冒险,因为当时贝纳·维内还不会说英文,兜里只有150美金,没明确的目的地,甚至不知道将在哪里度过第一夜。但是,贝纳·维内拥有超级运气,在抵达纽约三周后,他就开始成为安迪·沃霍尔、利希滕斯坦、克里斯托等知名艺术家的座上客。尽管语言不通,但真正的艺术家之间通过对作品打量的眼光就能建立起深度的交流。这次为期两个月左右的行程让贝纳·维内确定了他对于定居纽约的渴望,60年代的纽约,每一天遇到的人和事都鼓舞人心,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艺术家在这里不是为了混日子,而是为了在艺术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1966 年定居纽约后的起步阶段非常艰苦,没有藏家,生活常常捉襟见肘。但也是在那一段时间,贝纳 · 维内开始了新的创作阶段。同一年,除了河原温(On Kawara)也开始运用激进的绘画语言创作他的“日期绘画”系列之外,还很少有艺术家像贝纳 · 维内那样进行创作,他被技术图纸的客观性所吸引,开始创作基于数学图表的新作品。从此开始,“理性”、“非物质性”和“自指涉性”开始成为他艺术字典中的核心词语。
贝纳 · 维内追求以非常理性的方式工作。他举例说,同样是“星夜”主题,梵 · 高的创作无疑需要充分调动创作者的激情与感受,但他自己的工作方式则是请天体物理学家提供一些关于天体的信息和数据作为创作素材。也就是说,相比起展示主观的一面,贝纳 · 维内更希望以科学的客观性为主题推动新的艺术提议。他希望自己的作品有且仅有唯一的意义,那就是作品本身,不需要隐喻、联想、长篇大论的阐释,极致纯粹的理性表达也有一定的可能带来不亚于宗教画般的神圣感和冲击感。
当贝纳·维内把数学引入创作,是为了创作与绘画传统无关的画作,既不是一幅具象画也不是一幅抽象画,他想要给出关于艺术新的定义。1967年的一天,当他给杜尚解释自己是造型艺术家,但是正在创作非物质化的作品时,马塞尔·杜尚拿起了他面前的报纸和钢笔,写下:“LA VENTE DE VENT EST LEVENT DE VENET”(直译为 :卖风是维内的大事),杜尚只用了一秒种就构思出这个完整的句子,其中出现了四次维内(Venet)所包含的字母。并且巧妙地用了“卖风”这个表达来说明杜尚充分理解了他想要使作品呈现出非物质化特征的意图。这句话后来衍生成了贝纳 · 维内重要展览和作品的名称。
这一时期的创作暂时没有给贝纳 · 维内带来商业上的成功,但纽约那些最知名的画廊,像是
里欧·卡斯特里画廊(LeoCastelli Gallery), 都在一年之内相继邀请他去做了展览,之后他就开始被邀请参加了各种国际展览,穿梭于日本、南美、加拿大、法国等地,这一切发生得很快,贝纳·维内如他所愿,在纽约走向了成功。
贝纳 · 维内说尽管后来巨大的弧线、直线和角开始成为他创作中的核心视觉符号,但他所有的作品其实都依然带有 1960 年代创作的特征。比如,1996 年的《意外》,他推倒那些竖条,让它们自然倒落。不可否认其中有行为表演的成分,但最终人们看到的是一件雕塑作品,在这个特定的过程中,我们也能捕捉到从“煤堆”到“生成艺术”的一以贯之的线 年作为巴塞尔艺术博览会一部分的《倒塌 :弧》。贝纳 · 维内用推土机把特制的巨大弧形钢材推倒,它们在重力的作用下自然形成独特的造型,这在雕塑史上也是全新的尝试,贝纳 · 维内认为这件作品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并且,再一次呼应了“生成艺术”的逻辑。
贝纳 · 维内不希望自己被局限地定义在某种创作方向上,他强调自己不是雕塑家、画家或某种专家……而是一个拥有成体系的“概念矩阵”的艺术家,他在无限接近理性的道路上颇具兼容性,当听到他还是个诗人时,不免有些担心诗歌会泄露他情绪泛滥的一面。但当我们正真看到他2018出版的《诗学?诗学?1967-2017 年诗选》时,就会松一口气,他没有背叛自己,至少是自己的艺术主张。贝纳 · 维内在寻找的是一种可随机生成一切的确定性,他认为艺术创作作为一个系统,其丰富性在于同时接受和谐与冲突的原则。正是这两个元素或给定之间的竞争创造了一个整体 ;因此,反组织性原则成为发展的一个因素,更是创作过程不可或缺的动力。
时间来到 2024 年,在凤凰中心的回顾展现场 , 最让贝纳 · 维内兴奋的话题却是他的新计划,他在巴黎新展上展示甚至出售的作品,是他自己也没见过并且也永远都不可能见到的作品。通过算法和计算机生成,作品将在艺术家完全不在场的情况下被生产和销售。贝纳 · 维内甚至连展览开幕式都不会参加。他说 :“你看,这就是一个关于艺术的新定义,我以理性的方式推动着艺术朝向一个过去没有去过的方向,对我来说只有这个观念是重要的,而视觉化的结果,我并不在乎。”
在采访结束时,他笑着说 :“幸好我也介绍了我的生成艺术,不然你就要认为我是一个没有新点子的老艺术家了,那样可就太糟糕了!”